我们的这种决心不久便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丈夫抽调回省,我和幼小的儿子留守家园,生活和工作的重担完全落在我一人肩上。乡村的“家”不同于城里的“家”,城里的“家”纯然是一个消费单元,而乡村的“家”则主要是一个生产的单元。丈夫在家,种田种菜、养猪养鸡,二人可以分担,孩子也可以轮流照护,然而现时这一切都需我一人来操持。偏偏我的性格又倔强,无论什么事都不肯草率马虎,于是大地菜园、屋里屋外,我几乎是整日整夜地忙碌。那个时候,我自下乡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苦恼,心情有时也很沉重。我不知将来的命运会怎样,是丈夫再次回到乡村,还是我们母子能到城里与丈夫团聚。但我深知,丈夫只是凭自己的才华能力暂时借调去省里,随时会有种种意想不到的风波,我必须坚守乡下这块属于我们三人的“根据地”,再苦再累也不能放弃。我的这种坚韧和定力,渐渐地濡染了刚刚开始懂点事的儿子,他从来不哭不闹、不吵不叫,虽然只有二三岁,却已经能跟在我身后赶猪哄鸡,拔草间苗了。每当看到儿子光着小脚丫,蹲在菜园田垅间,认认真真拔掉小草时,我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但我会迅速抹去眼泪,不叫儿子看见,我不愿意让儿子从小便明白这种生活叫作“苦”。
由于丈夫常常不在家,甚至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儿子对爸爸已变得陌生起来,而好奇心也随着这种神秘感愈加强烈起来。每到夜晚,乡村极为幽静。我和儿子坐在炕上,倾听着不远处池塘里一阵又一阵子的蛙鸣,儿子总会问他自己的爸爸,问他现在什么样儿,现在正在干什么,为什么总也不回来?于是,我便绘声绘色地讲自己的丈夫,讲他的容貌身材,讲他的才能秉赋,讲他的艰苦奋斗,也讲他对我、对儿子的深厚感情。至今回想起来,也许正是这些个伴着蛙声的真情倾诉,成为儿子最初的人生启蒙课。假如真是如此,我感到庆幸,因为在那许许多多母子夜话中,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对生活失去信心、对丈夫失去信心的言语和想法,而每一席话总是令儿子安怡地微笑着睡去。我想,也许儿子许多日后令同龄人羡慕的品格,就在这僻远山乡的幽幽夜话之中孕育并定型了。诸如儿子的宽厚,为许多当代青年所没有,而儿子的定力,也为许多当代青年所难及,从儿子的宽厚与定力中,有时我会吃惊地发现当年我独撑家园时那种连自己都吃惊的信心与耐力。
人生的最初三年,是此后一生的预演,而这最初三年的人格启蒙教育,是人生最要紧的一课。遗憾的是,许多人以为三岁以下小儿,除了吃以外什么也不懂,从而完全忽视了孩子的人格启蒙。或者以极尽所能、满足孩子盲目的物欲为示爱的方式,结果毁了孩子的一生。我觉得,我的儿子幼小时虽吃了些苦,但却真正得到了生活的洗礼,在山青水秀、民风古朴的环境中,陶养了自己的心灵,萌发了独立于天地之间的人文精神,这是万金难换、得益一生的。人们都以天上的彩虹为世间最美、也最难企及之物,但如果有人留心彩虹的出处,便会发现:彩虹出自青山里。只有蓊郁繁茂的绵绵青山,才会生出七彩灿烂的虹霓,横亘于天上。
这也许就是为人父母者应当解悟的家教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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